榜一大哥的世界:我想用钱交换爱情,她却想要更多 | 故事FM
爱哲按:
前不久,我们播出了一档关于女主播的节目。那期节目里,给笑笑打赏了几十万的榜一大哥激起了大家的兴趣,很多听众在评论区留言,希望我们能找个「榜一大哥」聊聊,听听他们的故事。于是,我们找到了一位听众,他就曾在 2016 年,当过几个月的「榜一大哥」。
玩过直播的人应该都对 2016 年印象深刻。那是网络直播进入爆发期的一年,大家称之为「直播元年」,几百个直播平台疯狂竞争的景象被媒体称为「千播大战」;那个时候直播带货和短视频还没有进入人们的眼球,当时最火热的,是游戏直播和美女直播。今天的讲述者富贵,就是在这个时期进入了直播的世界。
刷完二十八万,我成为了榜一大哥
我叫富贵。大概在 16 年底的时候,我做过三个月的「榜一大哥」。
在那之前,我曾经陷入了一段长达两年的低谷期,因为创业失败,欠了一笔债,当时饭都吃不上,甚至生活费都要靠朋友接济;也正是在这段时间,本已经谈婚论嫁的女友也和我分了手。
在看直播之前,正是我的生活由最低谷慢慢开始好转的时刻,当时和朋友一起新开了家工作室,工作有了起色,不仅能在短时间内还清之前欠下的债,还能挣上一笔钱。
我终于能松一口气了,白天忙于工作,而晚上则百无聊赖,于是开始看起了直播。
有一次,我刷到了一个新人女主播。当时这个主播的直播间只有几十个甚至十几个人,评论和互动都很少,打赏收入更是寥寥无几。
就是这个女主播,让我第一次成为了「榜一大哥」。
她开播是因为工作遇到了问题,因为之前公司没有给她结账,导致当时她房租都交不上,接近于无家可归的状态。我就联想到了自己和前女友吃不上饭的状态。我婉转地问了一下房租多少钱,加上平台会扣去的那部分,都刷给了她。
当时就是想让这个女主播在我的帮助下过得好一点,我有点想弥补之前对前女友的亏欠,是这样的心理。
她直播间的人一直不多,我花了很少的钱,就当上了「榜一大哥」。最开始,我并没有体验到「榜一大哥」的乐趣,没当回事。甚至我当时刷一个 80 块的礼物,都能让她惊喜不已。
■ 富贵给主播礼物的贺卡
争夺「榜一大哥」的位置更像是一场电子游戏,只需动动手指,把钱刷出去,就能获得这个头衔。而成为「榜一大哥」也是有惯性的,只要这个花费是在可控范围之内,我就愿意刷更多的钱,来维持住自己「榜一大哥」的位置。
用五千块抢「榜一」
当时那个平台最贵的礼物合人民币 5000 元。我之前会觉得,怎么会有人花 5000 块钱给人刷一个礼物,只为了看一个特效?
但这一天也终于轮到我了。
当时因为别人给她刷一些中级的礼物,我变成了榜二、榜三。我的心态变得很奇怪,就想占着榜一的位置。
我一下充了 5000 元 ,准备刷出去,但是点一下 5000 元就没有了,它只是一个特效而已!
准备点礼物之前,我的手真的在抖,又好玩又刺激,又有点心疼。我当时心想:那就给人生一个新的小体验吧!然后就刷出去了。非常奇妙的是,刷出去之后竟然感觉非常爽,浑身通透。
只要刷出这个最贵的礼物就会有全站广播,所有在线的直播间上会有滚动的条幅,说谁在哪个直播间刷了大礼物,点击就可以直接进到这个直播间。
她当时还是小主播,粉丝可能就几百人,甚至更少。我刷了第一个 5000 元的礼物之后,直播间瞬间涌进了 1000 多人。
当时有一个氛围是,刷了大礼物的大哥还要给这些进来「捧臭脚」的人刷点红包,大伙像微信抢红包一样去抢。相当于刷了一个 5000 元的,通常还会刷几个千八百的红包。而且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,当时大概刷了五六个 5000 元的礼物。
把大哥从线上捧到线下
就像之前那期节目里笑笑所说的,大哥才是直播间里的主角,所有人都会去捧他,希望能和大哥搞好关系。
而且直播间里的这种关系甚至会延续到现实生活中。
我所在的这个直播平台上,大哥会被简单粗暴地用等级划分出来,你在直播间刷出去的金额越多,等级就越高。我充了二十几万,当时大概是 47 级。
不同的等级进任意直播间的画面是不一样的,会有不同的特效,相当于告诉所有人「大哥来了」。当大哥进入一个新的直播间,不管这个主播认不认识他,只要她玩了几天的直播,看到了这个画面,都知道要和这个人打招呼,争取留下这个人,因为他刷了很多钱。
刷了那么多的礼物之后,每天都会有人加你,一半是主播,一半是玩直播的人,包括给直播间造气氛的和直播行业的。
这个阶段我被动接触了这些人,有一些同城线下的主播会找我吃饭喝酒。每天有好几个饭局等着我,我在里面挑选。我们当时去的会所都是稍微高档一点的,但也不算顶级会所,比如开个包间喝酒大概 8000 元或 12000 元这样的水平。
去得多了,这些会所的经理都认识我了,每次去他们都来敬酒,不停地敬酒,即使超过了当时会所的营业时间,还会有一堆人陪,包括门外的保安。
那段时间我几乎每一两天都会认识新的人,会有新的酒局,每天的饭局都是在后半夜结束,有时候甚至会到天亮,大伙玩得很开心。
二十天时间里,我在直播平台上打赏了将近二十八万元,这大概是我当时小半年的收入。
大哥也是分等级的,在这个圈子真正的「大哥」面前,我不过是个普通人。在「榜一大哥」的群里,其他人至少是中型以上的老板,而我连老板都算不上,顶多算是个小掌柜。
当时我们有一个小群,里面的人最多的时候也就十几个,都是在那个平台上 40 级以上,至少刷了二十几万现金的人。
他们年龄分布很广,从 20 多岁到 40 多岁都有;他们普遍比较闲,而且超过一半的人花的不是自己赚的钱,是上一辈赚的钱。
虽然我跟他们的财力不匹配,但作息比较匹配,都是白天很忙,晚上很闲。
我真正认识的人里面,最多有刷了 360 多万的。他是个富二代,有好几辆跑车,刷这点钱并不稀奇。而且线上刷的钱只是一个敲门砖,他线下给主播花的钱更多。
有相当一部分主播的本职工作是车模或平面模特。这些大哥甚至会为了捧一个主播,去买她站的那个品牌的车,而且这些民用级别的车,跟他们车库里那些超保相比,根本不算什么。
甚至还有刷得更夸张的,当时有一个全平台的大哥,他在澳洲,大概五六十岁,有自己的私人飞机和游艇。在那个平台上,他的总消费额度大概是 4000 万。他刷这么多就是玩,没有任何线下的目的。
有一次平台办年会,CEO 邀请这位大哥到场,大哥的飞机延误了,当时整个年会等这位大哥到场了才开始。
他捧了若干个主播,无论他去哪个房间,只要能留下他一两次。半个月左右,主播把他刷的礼物变现之后,买个房子付首付或者买辆车都没有问题。
大哥大概分为三类,最初级的就是想通过刷钱,跟女主播有线下的肢体接触;再往上一级是想认真跟女主播交往的,而且刷的钱比第一档多一些;最高级别的是什么?把钱刷着玩,这种级别的大哥刷的钱,比前两种加起来还要多得多,但他没有任何诉求。如果有女主播想见他,他也不会见,因为他有自己的家室,他只是把这个当成一个网络游戏。就像王者荣耀买皮肤一样,刷礼物也只是一个支付的动作,这种是整个直播行业真正的大哥。
有这么多人捧着我,我突然觉得,原来大哥这么爽,我有点享受其中,但同时我心里也知道这不是我的真实的状态。当我真的开始习惯这种看直播、刷礼物、酒局饭局到深夜的生活的时候,我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。
我当时形成了一个惯性,比如每天必须在直播间刷礼物,一天没刷我会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在直播间这种习惯性地「撒钱」,延续到了平台之外,比如有从直播间加我的人通过微信跟我问好,我会习惯性地先发一个红包。有一次,一个主播连续三四天跟我拜年问好,她每问一次好,我都用红包回她。这让我觉得越来越不对劲。
看直播之前,朋友约我吃饭喝酒,我都会去,但是看了直播之后,能推掉的饭局我都会推掉。我非常清楚的记得有两次,我在十几个人的饭局上戴着耳机。一边应付饭局,一边听直播,偶尔在聊天室里打字。后来我想,当时其他人看我应该觉得很奇怪。
富贵开始觉得不舒服,直接一点来说,可能是因为富贵不够有钱,不断减少的存款余额在时刻给他压力。 但钱并不是所有的问题,富贵逐渐意识到,榜一大哥和女主播们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消费者和服务提供者。这一行真正厉害的女主播们并不是简单的供大哥打赏和挑选的角色,她们目标明确,也会挑选自己的大哥。
我有一个聊得来的大哥朋友,他是做房地产的,经济实力比我强很多。当时他也是因为无聊开始看直播,看了很多之后,他刷到了一个很喜欢的女主播,想跟她进一步接触,甚至想认真地追求这个女生,在线上给她刷了 40 万以后,他决定线下见面,还在女主播所在的城市,给她挑了一套 200 万的房子。
当时主播还是在校大三学生,他们第一次见面女主播就是带着妈妈来的。我说:「这很有诚意啊,你可以认真地谈。」
当时他在这个女主播直播间的榜上大概是前三名,但不是榜一大哥。结果在榜前几名的另一个大哥来跟他聊,一聊才知道,原来这个主播见的大哥不止他一个,而且每一个大哥都是带着妈妈去见的。而且这个大哥当时承诺要给他的房子和钱,在所有这些大哥里是最少的。
主播很直接的跟他说,不想交往,可以做朋友,但不想跟他结婚。
这个大哥很受伤,去她直播间里闹,最后不欢而散。
到后期,这种情况我接触得多了,会有一种看戏的心态。可能这种心态很不健康,但当时我觉得挺好玩的。
还有一个上海女主播,连续遇到了几位大哥争相给她刷榜一。当时她收到的礼物应该有六七百万了。有一个大哥去上海找她,说一个月给她多少钱,或者给她租个好一点的公寓。她没有答应,因为当时另一个金主给她租的公寓更好。
而且更重要的是,她早已不是以现金或房子为主要目的了。她想做自己的实业,比如开美容院、做医美,这不是三五百万就能实现了的,她当时是在物色这样一个目标。
所以无论是女主播还是大哥,都是一物降一物吧。一个厉害的女主播是不可能让人一二十万就碰到自己的;也并不是单纯有钱就可以实现大部分的想法,总有人比你更有钱。
我所接触到的主播圈子,大部分的女主播都是在校大学生,以及刚毕业一两年的年轻人,这些女学生基本都通过做直播,赚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。
对于新主播来说,最开始的三个月是最困难的,女主播要想尽办法留住直播间里的大哥们,就像之前那期节目的笑笑一样,她说的那些心理太真实了,大部分的女主播都是这种心态,忍不下来的就无法在这个行业继续下去。
熬过了最初的冰点,这些女主播普遍都能赚三四十万到七八十万,最差的可能做三个月有三五万的收益,这已经算不适合做直播的,可以放弃这个行业的人了。
一次次的事实告诉我,颜值在这个社会环境是可以等比例变现的。
当时我接触的大部分主播都是这样,可能是学生,或自身没有过硬的经济条件。她们一开始会借钱或攒钱做一些微整容,如果连整容的钱都不够,就会买一些假包。
我之前联系很密切的一个主播就是这样的路径:攒钱、整容、开播、收礼物、再整容,两年的时间里她从一个学生到移民美国,算是完成了一个阶级跃升,然后我们这些没有达到她阶级的人,她都主动断了联系。
我认识的人里面,像她这样的,不止一个。
所有的女主播退出之后,基本上是两种出路,一部分人嫁了「豪门」,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;另一部分做了医美或微商,如果医美赚到钱会开分店,如果再赚到钱会去做餐饮,我刷朋友圈会看到她们的状态,她们虽然不认识,但步调非常一致。
并且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动作是擦掉自己的脚印:把自己的号注销,注销不掉的改名换头像,把所有能跟她们现在有联系的信息都改掉或删掉。
这种看直播、刷礼物、陪女主播酒局饭局到深夜的生活一直在持续,我的负面情绪也一直在积累,直到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,让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
当时每晚的酒局之后,我们都会叫代驾把人一个个送回家,结果最后我的车里总会留下一个女主播。有三到五次,女主播用手碰我的膝盖,用肘部碰我的胳膊。还有人很直接地看着我的眼睛说「我很爱玩」,我不至于傻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,但确实不喜欢用这种途径来展开下一步的事情。当时真的很奇怪,每遇到一个都是这样的,我真的很厌烦。
■ 富贵当时的车
在这样的事情到达顶峰的时候,我被这种生活恶心到了。几天时间内,我断崖式地删联系人、拉黑、退群,单方面切断了至少百分之九十五的联系,他们打电话也找不到我。
在我做这件事之前和之后,其他的大哥也相继有类似动作,包括那些不差钱的大哥,他们都觉得没意思,不玩了。
时间再久一点,包括我在内的这些人都不太愿意提及这一段经历,虽然不犯法,但大伙都觉得,不要提了,没劲。
不玩直播之后,17 年初,我春节没在家里过,直接到海南脱产减肥。那段时间我过得太快乐了,很享受那个过程。最重的时候我有大概 240 斤,最后减到了 160 斤。
■ 富贵减肥前后
直到经历了 30 岁的那些低谷,我才明白,生活没那么容易,钱也没那么好赚啊。
在某个顶流男星出事很早之前,我跟朋友闲聊说:「长得帅,有钱,一天换一个女朋友,这一点都没劲,这种生活一定很空虚。」当你具备一定条件时,拥有这些满足本性的东西易如反掌,甚至不请自来。但如果你具备这些条件,还能从一而终,去坚持一些事情,那可太酷了。
现在想想当时的那段经历,对我来说是件好事,因为我意识到了,那样的生活并不属于我。从减肥开始,我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整顿,虽然减肥花了一些钱,但我得到了远高于这些钱的体验和教训。以至于接下来的这几年,每年冬天只要条件允许,我都会在三亚呆三个月左右,再去运动减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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